按:昨天贴出的投票,貌似不少朋友觉得“千年大计”是个有趣滴话题。今日兴之所至,就来侃侃华夏两千多年来的国都迁移史与其中的内涵气质。
关西有大都
图1....
历史存在都出现了争议的远古夏商,以及传得绘声绘色的酒池肉林鹿台淫池掠过不扯。拥有可靠记载佐证的,是西周从镐京迁至洛阳(史载“平王东迁”),将故地赐予赢氏部落。多年鏖战后,赢秦把戎狄彻底打服而全据关中,穆公之时遂有霸业;孝公领国之际行商君之法,移风易俗朝野清明仓廪殷实新军初创,奠定大出天下之根基;惠王连横破合纵后,至昭王之世,秦军东夺河内南取郢都,继而大决于长平而获全胜,远交近攻睥睨天下之势已成;及至秦王政临朝,“振长策而御宇内”,西元前221年,王贲统率的秦军开入当时全世界最大的城市临淄,秦国一统华夏。
秦二世而失其鹿,巨鹿之役项籍暴得大名,然刘邦封汉王而卧薪尝胆,后待齐地沸反,暗度陈仓袭取关中,全据秦国故土。继而北征赵地东收齐土,终于垓下九里山十面埋伏,一战而得天下。
悠忽数百载,隋末大业年间,天下纷乱群雄并起。西元617年,晋阳李阀起兵反隋。李渊用仲子李世民之谋,借盗贼蜂起之隙,举兵先入长安。618年,李渊称帝号于关中,是为唐之开端。李世民为秦王,陇西击薛举、薛仁杲,安定唐之后方;并、汾败宋金刚、刘武周,连固唐之北境;东出虎牢汜水,大破王世充、窦建德,唐势力由此扩展中原;越年再度东征,扫荡刘黑闼、徐圆朗,唐之天下大定。
秦、汉、唐三朝,皆先据关中秦地而得天下。谚云,西北可以制东南,由是已足可证。这其中根本,乃是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之下,华夏疆土形成三级台阶,大河滚滚长江滔滔,出青藏昆仑,一路奔流向东。据关中八百里秦川,尤其若得跨秦岭而持汉中川蜀,即可选两条顺流水路攻取中原沃土与荆襄吴越。若力量对比不利大出言之尚早,则西有陈仓散关,东有函谷崤山,北有大河阴山,南有武关商於,各有险要可以把守。如此攻守皆可随心所欲的地理条件,实为天赐之王气也。
天下常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必先受兵。
据关中可以定天下,却不等于居关中可以治天下。
对于胡焕庸线东南的华夏农业文明而言,秦地显得过于偏西,在瞬间即可跨越千里的现代电磁科技问世之前,知晓帝国另一头出了什么事要在几个月甚至大半年之后,对于治理天下带来了巨大的挑战。而且,随着承平日久人口增多,富庶的八百里秦川也无法粮食自给了,首都之所不可避免的宫室与皇陵所需的巨木石材就更不用说了。而一旦需要逆大河泾渭之流输入物资,无休止的漕运就沦为拉纤疏浚的苦役场,平时消耗朝廷的财政元气,赶上饥荒瘟疫的年景不定哪天就是流民暴乱的雷管火药。
于是出屯洛阳,居中原腹心而君临天下,成为帝难以拒绝的诱惑。西周平王东迁而有东周,西汉经王莽新朝而光武易都城于洛阳,大唐干脆长期实行双都体制,法定帝都是在长安,但要觐见天子,大概率是要到洛阳神都的。不约而同从关中向河外移动,背后是数百年未尝改变的地缘经济学在起作用。
如此一来日子是舒服了,但问题在于,黄河南岸这片河外大平原是无险可守的 ……
靖康耻,犹未雪
图2....
西元1126年冬,北宋国都东京汴梁笼罩在一片无遮掩的惊慌和混乱之中。在繁荣得一塌糊涂舒服得醉生梦死的河外平原上歌舞升平了一百多年后,开封府的小市民们惊愕的知晓,蛮族毕竟是蛮族:虽然拿了你数不清的金银,还有如山的绢帛茶绸,但却丝毫不妨碍到了那一天,宗翰宗望的金兵照样杀气腾腾渡过河来,亮出明晃晃的长刀要你命。
当然,这不是河外平原第一次遭遇劫难,误国误民误天下的玄学流也不是从北宋开始的。
打从那位宰牲口出身的大将军何进在洛阳的宫殿里丢了脑袋之后,汉室的气数就日见衰落。曹魏篡了帝位,没过多少年司马氏就依样画葫芦,筑个大土堆煞有介事的拜拜天地山川把天平冠扣脑袋上了。大概是太清楚江山的来路不正,也太明白跟大汉雄风PK是自取其丑,魏晋风流很快便走向清新派路线。朝堂无开国之相貌,大夫以谈国事为耻,跟今日出入酒吧夜店KTV以扮酷为第一要务的都市小清新倒是颇有一拼。他们不可能知道,装逼耍酷的同时他们已是在走向死亡,因为可怕的冰期就要来了。
西元309年,在严寒和干旱的侵袭下,大河长江干涸见底,涉水即可穿过。回顾春秋时节,黄河流域可以猎到大象;到了20世纪60年代,为了建造长江大桥,工程师在金陵打下60米深的地基。然而永嘉年间,长江竟然真的干了!想象一下那时的北方,千里荒原飞沙蔽日的面目,又是何等的狰狞恐怖。
“五胡乱华”在此时触及鼎盛,也就一点不奇怪了。永嘉五年(西元311年),匈奴汉国的马队踏入洛阳。此前晋怀帝司马炽也曾考虑跑路淮南寿春就食,但仅仅犹豫了几天,连宫廷卫队都逃了个干净,可怜的皇帝出宫门到码头的区区路程都过不了盗匪的关,唯有坐等着当胡人的俘虏。比帝多少走运些的中原士族“衣冠南渡”,中国经济重心的南移,由此而始。
当然,并非所有北方大族都肯南徙“瘴疠之地”,譬如燕赵所在的华北平原,不少世家还是留了下来。四百多年后,他们遭遇了另一场浩劫:安史之乱。
至北宋赵匡胤、赵光义之朝,北方之局实已不可为:关中残破,洛阳凋敝,朝政腐败,官军涣散,70万兵悉集于河外,无漕运则不足食,得漕运则无险要。更兼幽云十六州不复,国都毫无防御纵深可言,彪悍的游牧骑兵一旦越过黄河,开封府立时便是沦陷之危。
即使到了这步田地,南下的金兵最担心的,仍是陕西关中援军出潼关崤山侧击其后路。必得先行攻占西京洛阳,卡住河外咽喉,乃敢大举攻城。可惜长于深宫脂粉堆的徽钦二宗,书画声色一流兵略却是四流也无,除了守城或南逃就没想过还有以攻为守这回事。除了连带妻女侍从一起被抓到五国城,如何还会有其它下场。
本是文武双全的康王赵构,乘隙南逃而变身高宗。公道说来,南宋以半壁江山抵抗游牧骑兵百余载,并非后世所论那般不堪。然其最致命的失误,就在于忽视川蜀西南的重要,让忽必烈轻易攻占大理。虽有合州钓鱼台坚守20年且炮石击毙蒙哥汗之绩(亦有水土不服之说,总之不是神雕侠的飞石),却无法改变蒙古铁骑逆时针大迂回的穿插布局。西元1273年,襄阳在两面夹攻下陷落,靖哥哥的故事原型郭团练殉国,南宋倾覆已不可避免。
n 引自微信公众号“永熙陵文史研究会”。作者:黄光锐 应锐策 2017-04-05
(注:本博主对原文略有增补)